「陳醫師，為什麼我的腫瘤會轉移？」
「陳醫師，為什麼我的腫瘤會復發？」
這些，真是很難回答的問題。
我一向的標準答案是：我不知道，我也真的不知道。
有些人的腫瘤細胞就是比較不乖，不願意老老實實的待在家，喜歡四處去旅行。
明明這個病人十分配合，即使治療再辛苦，造成的不舒服再厲害，他都咬著牙撐過去了；但怎麼才過六個月，腫瘤又從其他的地方跑出來？
明明這個病人順從性很差，一點點不舒服就呼天搶地，治療有一搭沒一搭的做，但過了好幾年煙照抽酒照喝，轉移跟復發就是不會找上門？
我不知道，我也真的不知道。
當老一輩人說的好心有好報無法應驗，即使再客觀理性的人，心裡也會帶點惆悵和不甘願。我想癌症病人的心裡，這樣的惆悵和不甘願，一定很多：
我可能還要帶我的太太去旅行，我還想看我的小孩上大學，我還想照顧我的爸爸媽媽，怎麼老天要跟我開這麼大的玩笑？
我明明已經好好努力工作賺錢生活養家了，為什麼落得這步田地？我明明已經配合醫師追蹤檢查治療了，為什麼還是發生轉移？
我明明努力了大半輩子，工作認真，誠實無欺，好不容易苦盡，為什麼甘不來？為什麼我可能看不到我的兒女成家立業？為什麼來不及看到我的小孫子出世？
我不知道，我也真的不知道。
但人生，自己能掌握的事真的很少；病人如此，醫師亦復如此。過了這麼多年，我們仍然無法完全準確的預測，誰是容易治療失敗的患者 -- 即使已經有好多新的藥物，但我們常常還是束手無策。
國中考試的時候，我不明白為什麼阿媽睡了一覺之後就沒有再醒過來。
高中畢業的時候，我不明白為什麼阿公跌倒以後，就永遠沒辦法離開家裡的小房間。
大學畢業的時候，我不明白為什麼善良刻苦的您會患上無法手術的絕症，而我是如此的無能為力。
要升主治醫師的前夕，我不明白為什麼上天會在全家團圓的日子，用車禍奪去來不及長大的青春。
研究所考試的那天，我不明白為什麼慈祥溫雅的您，打完一聲噴嚏，卻永遠闔上了眼。
死亡從很遠變得很近，原來是在一瞬間。
但也因為害怕失去，所以我們更加珍惜。
當醫師的好處，或許是比一般人對疾病多了一點點了解，多了一點點處理疾病的能力，但面對這條人生必經之路，我們同樣渺小。
如果您的癌症還沒經過治療，您不一定要時時勇敢，脆弱是人之常情；但請跟您的家人和醫師一起面對它，為了您想守護的人，想完成的夢想，爭取多一點的時間，繼續在人生的路上前行。
如果您已經在抗癌的路上走了很久，努力抗戰了好多日子，您可以坐下來喘口氣；累了，閉上眼睛，就算真的不再醒來，大家也真的都能理解，因為，你已經做得夠好了。
我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誰會先來，
但我們要和所愛的人一起活在現在。
獻給每一個勇敢抗癌的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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